冷……全身似乎被浸泡在冰水裏，小腹也如針刺一般，我模模糊糊地想道：今年怕是命中犯水，因此無論幻境還是現實，總是逃不開被淹的命運。

忽然，一只柔軟溫暖的手覆上我的額頭，驅散了不少涼意，我似被牽引一般，睜開眼來，燭光之中，是表姐清麗的面龐。

“瑾言姐姐……”我啞聲開口。

表姐一驚，忙傾身撫上我的臉頰，問道：“你感覺如何？”

昏迷前的事浮現在腦海中，我猶自沈浸在那般絕望的情緒裏，忍不住鼻子發酸，急著想要起身，一邊問道：“未晞……”

“他無礙。”表姐按住我。

我被按回去，仍舊定定地看著她，表姐嘆了口氣，道：“是我的錯。”

我有些茫然：“什麽？”

“我不應該與你說那些話，也不該讓你對心悅他人的感覺產生期待。”表姐紅了眼眶，“小晚，我差點害死了你。”

我明白過來，忙搖頭，道：“不怪表姐，是我們未曾防備好他人。”

表姐神色覆雜地看著我，過了片刻，緩緩道：“小晚，你這樣的性子，我擔心……”

“擔心什麽？”

表姐擦了擦淚，搖頭道：“你須得記得，你還有家人，還有我們，絕不可為一人輕易放棄自己的性命。”

我明白過來，原來表姐是擔心我為崔未晞死，我笑道：“你放心，我會好好愛惜自己的。”

表姐沈默不語，顯然不大相信。

我忙道：“你看，我昏迷前覺得不妙，趕緊就向三哥報信了，我很怕死呢！”

說到三哥，我往四周打量過去，燭光照到的地方，有一方桌案，一架古琴，此外再看不清其他物事，我問道：“這是哪裏呀？三哥呢？”

“在月湖十洲。”表姐道，“兩天前，三郎將你們帶回來，那時候崔郎君的狀況十分不好，幸好掌門真人剛回來，方救回你二人，你三哥這幾日太累了，我讓他歇息去了。”

聽到其他人都平安，我此時已經完全放松下來，便笑道：“如此說來，你已經如願以償了。”

在我說這句話的時候，我想象中的表姐會羞澀地垂頭笑，卻不想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，道：“或許罷。”

我奇道：“發生什麽事了麽？是不是三哥欺負你了？”

表姐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三郎還和以前一樣，會照顧我，我也還是一樣心悅於他，只是原先我來這裏是為了接近他，但是現在我的想法有了變化，若是三郎一心向道，我更願意陪他一起問仙，就這樣一直順其自然，我覺得就很好了。”

順其自然……道法自然麽？

表姐摸摸我的頭，笑道：“別想那麽多了，你先想想要吃什麽？”

此時雖然覺得腹中空空，但是卻沒什麽胃口，我便搖了搖頭。

表姐無奈道：“什麽都不吃肯定不行，如今姨媽他們還不知道你這邊的事，你若不想他們擔心，就不能瘦脫了形再回去。”

我忙道：“喝粥！我想喝粥！”

表姐走後，我在床上躺了片刻，思緒不禁回到了幾天前——荷花村的村民為何要對我們下手？我們明明是要幫他們的啊！村長家拿刀的人又是誰，他是山匪麽？難道我們走後，山匪又來了？看那日情形，村長等人似乎是受了脅迫，若果真如此，女蘿放走了我，會不會引火燒身？

或許是因為之前昏睡太久，表姐看著我喝完粥之後，讓我好好休息，我卻迷迷糊糊，一夜未曾真正入眠，直到窗戶外露出晨曦微光，我才猛然被鳥鳴聲喚醒過來。

我沒有喝那碗附子湯，當日昏迷過去也是因為身體狀態實為特殊，如今昏睡修養幾日，自覺身體無礙，連那葵水也不知怎麽就不見了，想來也不是什麽大事，我便借著晨光起身，拿起木架上的衣服穿好，開門出去。

我去過月湖十洲游玩，卻不曾找到仙門入口，更不曾見過這世外的仙門，此時來到外間，心中不禁驚嘆，暗道有仙緣的人果然更受天道眷顧，如此方能在小小的月湖中，開拓出這麽大一個“月湖十洲”。

我不知自己如今住在哪裏，只是往外走，過了幾間院子後，便見到了大湖，此時天色雖然尚早，但湖中已經有不少竹筏漂行其間，我正看得興起，忽見一道光掠過，眨眼之間，三哥便帶著表姐落在了我眼前。

我心中高興，正想如往常一般撲過去，卻見三哥神色甚是不郁，他剛落地便要開口，我忙搶著說道：“三哥我知道錯了！以後再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！”

三哥一副被噎住的模樣，狠狠瞪了我一眼，道：“再有下一回，我可不再管你！紙鶴只剩下一個，你且數數自己有幾條命罷！”

從小到大，三哥從未如此嚴厲訓斥我，我一時呆楞，不敢說話，只能小心地瞥向表姐，以期她能為我們打打圓場。

接收到我的請求，表姐輕聲開口道：“三郎，此事錯在人心險惡，你不該怪小晚，否則以後遇到難處，她可再不敢找你求救了。”

三哥越聽越皺眉，待表姐說完後，他原地站了會兒，爾後向我緩了語氣：“你是我妹妹，遇到事情還須得來找我才是，不好麻煩別人，知道麽？”

我自知此番兇險，且與我擅自決定跟崔未晞走脫不了幹系，雖慶幸我陪著崔未晞，或許因此救了他一命，但讓三哥為我擔心也實屬不該，於是我直點頭應道：“自然自然，以後再不敢去冒險，若是冒險，也必得與三哥一行才好。”

“嗯。”三哥深沈地點了點頭，下一瞬，嘴角已經揚了起來，我知道他是原諒我了，上去抱住他的胳膊，道：“我好不容易進來一回，你快帶我去見識見識！”

“好，我先帶你去幾個小洲上轉轉。”

話畢，三哥帶我們去湖邊解下一只竹筏，表姐率先上去，待我們都站好之後，表姐敲了敲竹筏前掛的油燈，道：“竹洲。”

顧名思義，竹洲上的屋舍都隱藏在竹林之中，有時從開著的院門可以看見裏面正在曬些字畫，頗有些書墨香氣環繞其間，與“竹”之氣韻倒也交相輝映。

如此這般，我們分別拜訪了月島、菊花洲、柳汀等地，最後遙遙看了一眼雪汀，因著夏日衣物單薄，便不曾上岸觀摩一番，且三哥說雪汀平日裏是不住人的，只有弟子心緒不穩時，才會去借助寒意撫平。

東逛西逛大半日，三哥始終不提去看望崔未晞，我也不敢隨便提，擔心將他的怒氣又勾了起來，只能小心隱藏著自己的心事一路行去，到芙蓉洲的時候，岸邊倒出現了一個熟人。

林臨見我們靠岸，向我拱了拱眉，笑道：“啊，崔家娘子——”

我一楞，三哥在一旁便要拔劍，林臨忙按住他，笑道：“忘記出門剛看的黃歷，今日不宜說笑。”

我後知後覺地理解了他的意思，終於明白當日崔未晞在酒樓說起林臨，為何面露尷尬，看來他平日裏沒少拿我去和崔未晞開玩笑，也好在他們幾人關系好，不然傳出去可不是什麽好事。

今日三哥心情不佳，確實更加不宜這樣說笑了，我便瞪了林臨一眼，道：“林臨哥哥也老大不小了，怎麽還成日裏這般沒正形。”

表姐笑道：“過年的時候聽伯母說起，該是時候找個人約束約束他了。”

林臨扶額認輸：“我知錯了，兩位好姐姐可莫要再說我娘的事了。”

我被逗笑，道：“誰是你姐姐，成日裏瞎稱呼，我看伯母的話很是在理，待我回鄞縣後，定要跟伯母舉薦一二。”

林臨無奈地直作揖求饒，爾後轉向三哥，見三哥面色和緩了一些，這才狀似不經意地說道：“我剛從師父那邊過來，聽說未晞醒了。”

我眨了眨眼，小心地看向三哥。

三哥沒好氣地瞥了我一眼，長嘆一口氣，道：“我又沒有與他絕交，左不過遷怒幾日罷了，既然他醒了，就勉強原諒他了，走走走，去看看他罷。”

三哥說完，徑直往前面走，我這才知道原來崔未晞就住在芙蓉洲，所以說，三哥是嘴硬心軟，最後帶我們來到這裏，想必一早就是打算去看望崔未晞的。

崔未晞的住處離湖邊不遠，我們到的時候，與一個少年迎面撞上，少年擡頭見到我們，招呼道：“林師兄，江師兄，江師妹。”

“周師弟也來看望未晞？”林臨問道。

少年點了點頭，道：“師兄好很多了，你們先聊，我還有些事，先走一步。”

三哥他們應聲，少年又沖我點了點頭，繞過我們出去了。

許是聽見我們在外面的說話聲，一聲開門響，崔未晞出現在門口，我看他面色略有些蒼白，其他倒沒什麽問題，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，崔未晞見到我們，剛要開口，三哥上去沖他胸口擂了一拳，怨道：“虧你還是師父的得意弟子，差點被一碗附子湯送進閻王殿，這要是傳出去，月湖十洲顏面何在？”

崔未晞一笑，道：“此番是我大意了，沒想到上饒之行會敗在一開始。”

林臨問道：“我聽說你們還沒出鼎州？”

崔未晞無奈地搖了搖頭。

林臨“嘖”地一聲：“那確實有些丟人，我想這傳出去不止丟師父的臉，史公的臉也沒處擱。”

我見他們三人神色自然，料想應當因為彼此是知己之交，此番話語不過是松快氣氛，便也不去為崔未晞辯解，只上前問道：“未晞哥哥感覺好些了麽？”

“餘毒已清幹凈了。”崔未晞見到我，眸色沈了沈，黯然道，“此番若不是你，想必世間已無崔某此人。”

“如此一來，你正好以……”林臨的話被三哥眼刀所斷，他“以”字拖了老長，強行轉道：“以自己的命做謝禮。”

三哥道：“胡說，我妹妹要他的命做什麽？”

崔未晞不接話，只問我：“你如今可有哪裏不適？”

我搖了搖頭，笑道：“一切都好。”

表姐道：“小晚只受了些寒氣，掌門真人已用火壺珠為她驅散了。”

崔未晞松了口氣，道：“那就好，快進來坐。”

我們依次在他房中坐下後，林臨才問道：“不過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？怎麽分離幾日的功夫，便落得那般狼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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